千里快哉风

虚拟的“‘最’真实”——《攻壳机动队》观后感

台湾新竹清华大学中文系中99班 陈佑祯

　　编者按：露天的世界里，永远有风在大地上空游荡飞扬，带给我们远方的歌声与花香。 本期我们带给您的是来自台湾的一篇小文，也许那里话语系统的差异会产生一点阅读的障碍， 可是只要您读下去，您将看到海峡那边的同龄人对真诚/矫情的态度，对人类、 对生命的终极关怀。这些，是我们共同的思索……

　　科幻或未来的题材，其实在日本动画中屡见不鲜， 而且日本动画工业由于一些专业人士的精心投入， 比之美国漫画或世界各国都拥有更大量的巨著。屈指一数便有各种类型的不同面向—— 气势磅礴如永野护的史诗作《五星物语》、深度如《电影少女》、 菊地秀行专门描写城市与揭露人性黑暗面的科幻作品系列，当中又以《妖兽都市》为最经典， 即使流行当下，也有不俗的《银河英雄传说》的特别格局聊备一格。当然， 更不能漏掉大友洋克的经典《阿基拉》，而本篇要谈的动画便是由《阿基拉》制作群制作， 押井守（《御样祖先万万岁》导演）执导的《攻壳机动队》。

　　在我谈一些粗浅的感想之前，我想先谈跟你聊过的一些话题： 记得确实跟你提过这件事情，你露出不明白的眼神仿佛质疑我的热切：“你，也看卡通？ （而且是《攻壳机动队》这样暴力名称的东东）”如果是几年前， 我必定有点逃避回答地找出一些理由，辩护艺术的价值其实不在其呈现的形式等等， 我必定会汲汲的替自己、替动画辩护，俨然禁不起一丝轻视的小知识情结。然而到今天， 我唯一的回应仅是笑一笑承认：“另外，我还喜欢加菲猫喔。”你不相信说真的假的， 你变那么多。我说哈哈真的啊。其实没谁变了，只是疲倦了昨日汲汲于解释自己 （与动画或那些笔记本上的诗句）的状态，还有，发现自己可以不那么虚伪， 是一件还算愉快的事情。是的，我的确爱看漫画与听日本歌，说一些烂笑话自己独自哈哈。

　　是的，我真的喜欢《攻壳机动队》。

　　在传统科幻叙事中，生化人的角色一直都是很固定的—— 或许是一个冷面杀手执行完任务后的面不改色，或许只是战争机器， 当然也或许是城市中欲望的消费品，在某个夜晚某个随意的酒吧，贩卖一夜情。 通常她是没有名字的，也许你会认为编号条码就是她的名字，于是你开始称呼她： “嘿，编号XXXX。”于是片中会出现大量凝视天空的仰角、下坠的俯角，然而你不明白， 那绝对不只是一种感官刺激，因为之于你来说，她不过是某年某月的出厂品：编号XXXX。

　　曾经有人以鸡蛋中挑骨头的恣态，批评《攻》片不写实—— 我们委实不必对一天马行空的幻想作品，投以太大关切等等。且看片中几个片段： 包括女主角以机械身体，执意去做一些会使身体零件损坏的“人类”运动──诸如潜水， 在水中潜望的意象是多么另有寓意。她泅泳着一直到最深处，宛如接近大海、接近神秘、 接近生命源起的核心……。

　　还有一段是描述，一个男人的记忆被破坏了，于是所有的过去都是植入的、 人工再造的，妻子不是妻子，孩子不是孩子，自己也不是自己，所有的过去是一场虚妄……。 这一段在士郎正宗的原作漫画中完全一笔带过，然而押井守刻意强化了它， 狠狠的去质疑了真实/虚假、人类脑部/电脑记忆体、拟像/生活的界限， 究竟哪一种比较“真实”？那种对生命源头的迷惑与不可解， 对记忆与人生无法掌握的感觉，一再被讨论。

　　押井守其实非常写实。

　　片中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是透过女主角（生化人）的凝视街景， 去观看整个（人类）世界。镜头越过渡轮、市场、商家、行人……，这是一个人类的世界， 即使生化科技发达，每个人身体必然经历程度不一的机械化。然而生化人， 究竟是不是一个完整的人？她的生命与思想到底有没有意义？谁是她的造物主？ 此时背景音乐，是有点类似佛教音乐的呢喃声，让人想起轮回、往生，想起生命的意义。 生化人身为一个畸零的个体，格格不入于肉身世界。 所以你也不必问那女主角凝望世界的眼睛，为什么总是一点点迷惘与期待。

　　因为没有水分，所以仰望下雨的天空，代替流泪的感觉。不会醉也拼命喝酒， 因为想清楚：悲伤究竟可不可以藉酒精挥发？《攻壳机动队》实在是一部相当（生化） 人性的电影，讨论如许严肃的主题。恐怕我们当了这么多年人类，忝为所谓“高智慧” 生命体，还都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些问题。

　　当线路一接通，所有的灯泡都惊醒。然而天空为什么总是阴雨？ 女主角到最后为什么非得被歼灭原来的躯体？伴随着这个（人类）世界的关闭， 另一条（网路、非人）道路随《攻》片的落幕悄然开启……。